力荐原创｜我的父亲母亲（七）

馨语

饥不择食，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，我们不得而知。在那个年代，活着，也许是人们心中唯一不变的信念，即使生活多么艰难，也要咬牙坚持下去。正是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“真善美”，使得生活还充满一丝希望。人类追求美好生活的脚步都从未停止，无论生活给了我们多少苦难，都要始终相信生活是美好的，未来是光明的！

俗话说，闰七不闰八，闰八拿刀杀。1957年的闰八月，我大姨死于难产，年仅31岁。自她走后，她婆婆就自己带着襁褓中的小孙子。这个倔强而又可敬的五十多岁的老人，看到小孙子没有奶水喝，竟然用民间偏方给自己催乳，把小孙子拉扯到5个多月大，可是最后，小生命还是夭折了。

我大姨去世后，我大姨夫十分悲痛，他把自己的头发剪下来放在妻子的棺材里，发誓不会再娶。每天清晨，他就躲到菜园里痛哭，呼唤着我大姨的名字。后来，我大姨夫果然信守自己的誓言，再也没有成亲，一人把四个孩子拉扯大。

因为当时音讯不通，交通不便，当我母亲得知噩耗，连夜赶到汉寿的时候，我大姨已经下葬。一想到两年前大姐还在给她做鞋子，和她轻言细语，如今却是阴阳相隔，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，我母亲就哭得死去活来。

据说，当我母亲一踏进我大姨家的院子，奇事就发生了。他们院子里有一个瓜菜棚，棚顶上有楠竹盆——就是一种用楠竹制的扁扁的容器，用来晒豆子之类的，当时楠竹盆里晒的是面粉。当我母亲一路哭一路踏进院子，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听到棚顶上突然传来啪啪的声音，然后楠竹盆上就出现了两个清晰的手掌印。大家都说这是我大姨知道自己的小妹来了，特地显灵来和妹妹见面。这个说法让我母亲更加悲痛，无法自抑。

后来我母亲在汉寿呆了一段时间，帮助照顾几个小外甥，尽管当时她也只有14岁。

这就是她的第二次汉寿之旅。

当她依依不舍地与小外甥们告别的时候，根本没料想到，自此一别之后，她就和他们失去了联络。

而这一别，竟然是整整三十年。

我父亲的外公被日本鬼子杀死后，我的舅爷爷就过继给了八外公。八外公是个老中医，终身未娶，所以家底还是蛮殷实的，我舅爷爷一家的日子比别人自是要好上三分。

我奶奶呢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我爷爷一份薄田都没有，每天都出去给别人打短工，帮别人打麻，割稻谷等等。这样一来，即可以省下自己的嚼吃，还可以挣一点工钱，比如一点米之类的，我奶奶就可用这些大米，掺杂着挖来的野菜，放上一大锅水，熬出一大锅粥，一大锅清淡的能照出人影的粥。

但不是每天都可以找到活儿干的，尤其是在农闲的季节。因为我家有大片竹林，于是我爷爷和我的叔爷爷俩兄弟就编竹席子，竹篮子，竹篓子等，然后拿到集市上去换点吃的东西。虽然兄弟俩心灵手巧，编的竹制品就像艺术品一样，但穷乡僻壤的，这样挣钱的机会并不多，只能偶尔贴补一下。

有个早上，我爷爷在收拾着他编的竹器准备去集市卖掉，我父亲那时才四岁，也很懂事的蹲在地上，帮助收拾，小小年纪的他特别高兴，因为今天晚上有米饭吃了。我爷爷摸摸他的大脑袋，说：“我给你带一块糖回来。”我父亲先是兴奋地点点头，然后又摇摇头，说：“我不要糖，我只要吃米饭。”我奶奶的眼角顿时湿润了。她用围裙抹掉眼泪，叮嘱我爷爷早去早回，一家子都等米下锅呢。

我爷爷去集市用竹器换了几个铜板，然后往回走。在老屋叉渡口等船的时候，他看到几个人在那里打牌赌钱，有一个老头赢了钱，红光满面，吆喝周围的人去玩几把。

我爷爷捏捏自己口袋里那几个可怜的铜板，动心了，如果赢了钱，孩子就可以多吃一碗白米饭了。于是，他也凑了上去，结果是输了个精光，他后悔莫及，但是已经迟了。

当我父亲看见我爷爷回来了，高兴地冲上来，抱着我爷爷的腿，使劲的磨蹭。我奶奶也迎上前来准备接过米袋子，结果发现我爷爷垂着头，两手空空。

得知事情的原委后，我奶奶连哭闹的力气也没有了，呆呆的坐在门口，一语不发。我爷爷蹲在墙角，懊悔、自责吞噬着他。我叔爷爷和我大姑吓得躲在一边，大气也不敢出，只有我父亲不明就里，还在那里喜滋滋的拍着小手：“今天有米饭吃啰。”

后来，我小姑和叔叔相继出世，家里又多了两张嘴要吃饭。

为了养家糊口，我爷爷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螺陀，早出晚归，到处找活干。

有的时候我爷爷去河里摸鱼摸河蚌，当他满载而归的时候，全家上下高兴得像过年一样。一直到现在，我父亲仍然认为坛子辣椒河蚌肉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。

你想想，一家七口，就我爷爷一个劳动力，那日子多难啊。再后来，家里能找到的吃的东西都吃光了，他们就去挖野菜，我父亲那时很小，有时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，有时也跟着大人去挖野菜。挖野菜的时候，往往饿得慌，实在饿极了，就把有些植物的茎折下来，放在嘴里细细的嚼上半天，觉得有点力气了，就又继续挖。有一种植物叫做刺梗子，有刺，但是它的茎却是脆脆的，甜甜的，大伙都爱吃。如果能找到乌泡子之类的野果子，那等于是发现了了琼浆玉液，一摘下来就迫不及待的塞到嘴里。

那时候，大家印象中最深刻最鲜明的记忆就是一个字：饿。

当冬天来临，就意味着最难熬的时间来到了。河里结冰了，鱼儿虾儿躲起来了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，连野菜粥也喝不着了。这时候，我奶奶就老着脸皮跟她的弟弟家借米。说是借，实际上是刘备借荆州——有借无还。我舅爷爷心疼自己的姐姐，当然不会介意，但是他们家是八外公当家，所以我舅爷爷有的时候只敢偷偷的接济姐姐一家。

后来，我奶奶自己就不去弟弟家借米了，但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，又没有别的法子可想，唯有叫我的大姑去舅舅家借米。再后来，我的大姑被送到别人家当童养媳，借米的活儿就交给了我的父亲。

我的父亲那时候已渐渐懂事了，知道向别人伸手并不是件光彩的事。所以每次不得不去借米的时候，他都是满肚子不情愿的出门，到了舅舅家总是讪讪的，还没开口，满脸已是憋得通红；到后来就干脆一直站在舅舅家门口，低着头，一个劲的蹭着光脚上的泥巴，好像那泥巴永远也弄不干净似的。

每每这个时候，我父亲的超群表弟，就飞快的跑出来，牵着我父亲的手进去。

我的超群表叔是我舅爷爷的大儿子，也就是那个被日本鬼子毒打的婴儿。他那时候双眼还未失明，但是视力已经不太好了。每次都是他把我父亲从尴尬的处境中拉出来，和我父亲一起玩，然后在他家里人给我父亲舀米的时候，他总是在一旁大声嚷嚷：“再多舀一点。”自此，俩表兄弟结下很深的情谊，而这份情谊一直延续到如今。

（未完待续......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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